尼泊爾|多日健行| 隨筆| 走過Thorung La隘口的心路歷程



- 前言 -

安娜普納山脈(Annapurna Mountain Range),我花了一個月,一路走向祂、圍繞著祂、又一路離開祂,被祂震懾、受祂保護。




2018年4月12日自Besi Sahar起步,至2018年5月11日返回Pokhara,共30天,慢慢走過安娜普納大環線(Annapurna Circuit Trek,ACT)及安娜普納基地營路線(Annapuran Base Camp,ABC)。自背行李,未請嚮導,在抵達Muktinath之前是與出發前晚在guesthouse認識的加拿大籍女生一起走,往後則多半獨自前行。希望自己能有耐心把沿路所見、所感化逐一為文字,既然要寫,就先寫這30天以來最刻苦銘心、飽受高山症折磨的12小時好了,即第14天,從Thorung Phedi(4540公尺)出發,穿越ACT最高點Thorung La隘口(5416公尺,地圖上註明此為世界上最高的隘口),再下降至Muktinath(3800公尺)的心路歷程。


- 正文 -

「在最寒冷最荒蕪的地方,總有一種精神之花悄然綻放。在冰冷刺骨的寒風的掃蕩下,烏煙瘴氣早已無處遁形,但凡堅守得住的,內心必定豐盈。」- 《一個人的遠行》,亨利.梭羅

健行日期/天數:20180425 / ACT D14 
起訖點:Thorung Phedi - Muktinath

0545 (Thorung Phedi起登,4540m) - 0800 (High Camp,4850m) - 1000 (Yakawa Thorung Ri teahouse,5030m) -1200 (Thorung La,5416m) - 1540 (Chabarbu,4190m) - 1710 (Muktinath,3800m)


昨日傍晚開始下雪,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正在下雪的情景,沒有什麼浪漫情懷,反讓我開始擔心起明日跨越最高點Thorung La隘口的可能性。也許是太過大意,沒有預期在四月底會遇到大雪,也許是心存僥倖,就沒有準備冰爪,加拿大旅伴Alysia一派輕鬆的說,踏在內側的新雪上,不要踏在結冰上,應該沒問題。當晚用餐時,很意外的遇到一對臺灣來的情侶,因為在ACT路線上亞洲人甚少,讓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講中文的我備感親切,多少也撫慰了對我對於跨越隘口的恐懼。早早入睡,但睡眠品質並不好,只能安慰自己起碼有睡著幾個小時就該感到幸運了。




清晨5點起床,身體及精神狀況都不錯,早餐一如往昔的點了Apple Milk Museli,完食後起登,讓我對於跨越隘口的信心大增,但事後來看,顯然我對於雪、寒冷和高海拔的認知相當淺薄。起登沒多久,立即感受到寒冷及疲倦,從未在雪地上健行的我,全然不知往後的考驗是多麼的巨大。

隨後,頭痛這個典型的高山症症狀出現了,忍著疼痛,花了比預計多兩倍的時間才抵達海拔4850公尺的High Camp,在teahouse點了一杯hot ginger。我知道我有高山症反應,但距離最高點還有將近600公尺的爬升高度,我該怎麼辦?我明明有做足高度適應停留,就這樣要下撤嗎?我的心情很低落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吃了半顆高山症的藥品丹木斯(事後回想這種時候應該是直接吃一顆,半顆只有預防的功效),一直以來不想靠藥物的我,此時只能屈服了。之後在旅伴及以色列情侶的鼓勵和陪伴下,高山症症狀略為減緩,吃下半條士力架巧克力,決定繼續往上爬。




頭痛症狀大幅減緩,但每走幾步,都覺得喘、覺得體力很差、覺得背包很重、覺得很冷,但是,人在山上,縱使再累再絕望,除非已經不省人事或昏迷等極端狀況,只能靠雙腳外加意志走下去啊!這是我親近喜馬拉雅山脈前就明白的事。換言之,能救自己的,就只有自己了。


加拿大旅伴前天開始預防性服用丹木斯,加上昨夜睡眠品質極佳,因此沒有高山症反應,且對於雪地極為熟悉,如同家鄉的氣候,因此她永遠走在前面,離我有一段距離,也就是,我是一個人走在雪地上。往前往後都讓人舉步維艱,當下我決定,只要身體狀況仍在可掌握之下,繼續往前進,不回頭想路程有多艱辛,走一步算一步。終於,不知道經過多久,抵達海拔5030公尺的Yakawa Thorung Ri teahouse。


短短的180公尺,是心目中最遙遠的距離。






很累,照例點了一杯熱薑汁(hot ginger),勉強再吃下半條士力架巧克力。好消息,頭痛情況好轉,剩下的就是自我意志和排山倒海的疲勞間的對抗。此時,我認真的擔心好像無法跨越隘口了。開始覺得絕望,幾乎可以說是如果無法跨越隘口也沒關係了。因為身體疲倦、走得好慢,路程似乎無止盡,山上氣候瞬息萬變,中午之後就會開始起風。但是,無法往前進的另一個選項,是往下撤,一樣是要靠自己的雙腳走下去啊!我實在無法想像如果現實情況真的不允許而必須被迫一路下撤到Thorung Phedi。

一路雪地,上坡時已感到不易,要如何安全下撤?因此,無論如何,撐下去繼續爬升儼然是唯一選擇。





繼續爬升,我聽從另一位trekker的建議,開始數步伐。每30步、40步或50步,休息喘息10秒。專注於步伐,摒除胡思亂想和負能量侵襲的空間,對於繼續走下去幫助很大。在Yakawa Thorung Ri teahouse時,加拿大旅伴Alysia看我很累,曾好意詢問我是否需要雇用porter或是馬匹來協助上山。我有點賭氣的回答: If I choose an easy way to get through the Pass, what for I tried so hard to make it here?


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。第14天了,都已經堅持到距離隘口約400公尺處,我不會放過自己的。我知道身體狀況可以支持,只是寒冷、疲倦和擔心滑倒的心理狀態讓我實在無法加快腳步。

我知道我可以走完,我知道我可以。這不是逞強,而是身體需要這麼一點推進才能更為強壯,人需要做超越自己認知上的極限才能成長。Now or never!






看著旅伴在前方,遠遠的身影,不斷的移動,我不知道盡頭在哪,無力的只能埋首繼續數著我的步伐,每踏一步,距離隘口也就更近一步。此時,我想起我爸前晚在電話中提及「你走路要小心阿」,我把這句話放在心裡,小心翼翼的踏在積雪上,避開結冰層,漸少滑倒的機會。我走著走著,突然看到旅伴往回走,逐步靠近我,嚴正的對我說:We need to have a conversation. 她擔心我若無法加快腳步,延遲抵達隘口的時間,可能會遭遇強風或任何午後會有的惡劣氣候,她要確認若我的身體狀況著實勉強,這表示,我們必須回頭了。



我愣住了幾秒鐘,我說:My body is alright and the headache is gone now. I’m just too tired to speed up but I think I can make it. 她說:You sure? 我說:Yes, I can make it. Let’s do it. 於是我們繼續往前走。此時,我想起電影《聖母峰》裡面的那位郵差先生道格韓森(Doug Hansen),他堅持登頂,不僅喪失自己的生命,也因此導致帶領他上山的嚮導下山不及,同樣喪命。


所以,到底我做的決定:繼續往前走。是否太自大?是否讓我倆都陷入無法挽回的悲劇?我終於理解登頂的欲望有多麼駭人,放棄有多麼的困難。





在這個當下,我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還要走多久,此刻天氣狀況良好(微風、晴朗),但山上氣候瞬息萬變,難以預測,我只能不斷強迫自己加快腳步,我知道以旅伴的體能狀態絕對可以抵達隘口,我不想拖累她(若我必須回頭,她也會跟我一起回頭)。我逼迫自己拿出最後所剩的全部體力,衝刺,但不能太快,注意呼吸,但也不能太慢,我在跟時間及天氣賽跑,不斷的跟自己說:You can do it. You definitely can make it. 此後,步伐真的加快了,我盡全力,痛苦伴隨著,停下來喘息時,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著,我很想念臺灣的家人和朋友們,我很怕萬一有什麼閃失會讓這一切成為遺憾。

我試著趕緊排除這個念頭,專注在步伐上,走著走著,有位男性trekker在我休息喘息時超越我,輕輕的在我身邊說:Almost there。我聽到時內心感到振奮!但當我再次翻越另一個山頭時,發現盡頭依舊無止境時,只剩絕望了。絕望的停下來,回頭看。全世界只剩下白雪、高山和我,此時我瞭解到:

我連放棄的機會都沒有,放棄意謂著等死,我唯一的選擇仍是:繼續往前走。




只要我還沒累到倒地,我必須繼續往前走,雙腳已是本能性的、機械式的擺動著。終於,我看到我的旅伴出現在山頭上,雙手高舉大力跟我揮手,我知道Thorung La隘口要到了。如今,一切絕望轉為興奮和感動,只差一點點了,我知道我可以辦到!我拖著極為疲憊的身軀移動到隘口,一步一步的,就要接近隘口時,以色列情侶和旅伴紛紛走向我,給我大大的擁抱,終於在中午12點抵達隘口。


此刻我放心了,眼淚才流了下來。





在5416公尺的隘口,於teahouse內待了約半小時,不管在此高海拔處熱薑汁一杯要價有多貴,我還是點了,再吃了一條士力架巧克力,這才發現從清晨五點半吃完早餐,起登到現在,除了喝水,我總共只吃了兩條士力架巧克力,難怪如此的虛弱。

隨後,頭痛及嘔吐的欲望又出現了,匆匆把薑茶倒入保溫瓶內,趕緊整裝下山。下降高度是對抗高山症的不二法門。先前閱讀資料是說下山不見得比上山容易,尤其是下雪過後。因此我也不敢輕忽,一步接著一步踏實的走。也許是下山時間較晚了,也許是步道已經被多數人踩踏過,積雪沒有預期的多,路跡也算明顯,坡度也不算陡,因此與上山相比,下山時體力還在掌握之中,甚至可以欣賞沿途風景。只是,走到後段真的很想死,因為實在太累了,但總算在天黑前抵達Muktinath。



平安下山,我覺得命好像是撿回來的……


(註:其實通往這個隘口的路線並沒有特別困難的地形,坡度也非過陡,整體而言,除了高海拔引發高山症問題外,困難度並沒有很高,只是我個人當天因為高山症身體狀況非常差,也因此才走得如此艱辛,若以一個沒有高山症且有一定體能者來走,應該可以在10點左右抵達隘口,下午2-3點左右抵達Muktinath,甚至更早。)

吸附走的路 Nicoles Wanderweg 
厭倦於各式攻略,只想分享徒步當下的悸動。

熱門文章